最近在读陈忠实的散文,其中有一篇文章是因为贫穷不得不休学的经历,这一段唤醒了我关于贫穷的记忆。我出生在80年代末的沂蒙山区,经历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贫困生活,虽然如今的生活水平已经得到了极大的飞跃,但那段窘迫的日子至今记忆犹新。我不是一个记性很好的人,想起自己的童年,能够记住的只有一些美好的小片段,贫穷引发的生活细节已经记不清了。尽管如此,贫穷的影响力却根深蒂固,哪怕如今过上了相对富足的生活,我依然不会奢靡浪费,我经历过贫穷,知道贫穷的滋味,它时常提醒我,要珍惜生活、珍惜拥有。
陈忠实描写因为贫穷不得不休学的经历,其中一段引发了我强烈的共鸣,我非常理解这种感受。他说:“在整个学期里,我渴盼星期六回家又惧怕星期六回家。然而每个星期六在吃罢一碗香喷喷的面条后便进入感情危机,我必须要说出明天返校时要拿的钱数,一元班会费或五角集体买理发工具的款项。我知道一根丈五长的椽子只能卖一元五角钱,一丈长的椽子只有八角到一元的浮动价。我往往在提出要钱数目之前就折合出来这回要扛走父亲一根或两根椽子,或者是多少斤树根劈柴。我必须在周六晚上提前提出钱数,以便父亲可以从容去借款。每当这时我就看见父亲顿时阴沉下来的脸色和眼神,同时,夹杂着短促的叹息。我便低下头或扭开脸不看父亲的脸。”陈忠实周期性地为其父亲脸上制造忧愁,不只一次产生过放弃读书的念头,这一点我也有相同的经历。
在我考上大学的时候,父母虽然为我感到开心,但是高额的学费让他们压力倍增。那时候,我们的老家集体搬迁,父母正在忙于盖自家的房子,而老房子补贴的钱完全不够盖新房用,加上还要为弟弟盖房娶妻,两座房子、一个大学生的学费同时压在父母的肩头。当时的家庭收入来源主要是种地,而种地的收入与这庞大的花销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所以那时候的我们家可以说是最贫困的时候。不知父母如何帮我凑足了学费,将我送到了千里之外的厦门读书,只是刚进入学校不久,我就遇到了困境。
班级里的每个同学都有电脑,而且老师也提及需要用电脑做PPT之类,而我根本没有钱买电脑。我已经看到了父母为钱所困的窘境,不忍心让他们更加为难,但我确实需要一台电脑,我在这种矛盾中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跟父母开口要钱。只是,我也如陈忠实那般不想听到父母因我而起的叹息,最后通过舅舅传达了我的请求,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勇气直面跟父母要钱这件事。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那个充满矛盾的时刻,我甚至责怪自己为什么一定要买电脑,在那之后,为了不再给父母增添负担,我做出了很大的努力。在大学里,我努力学习,争取各种奖学金,同时还在闲暇时间兼职家教,赚取生活费,基本在大三之后我就不用跟父母开口要钱了。大学毕业的时候,我面临着几种选择,其中一种是保研,我的成绩已经符合了保研的资格,只是我最终放弃了,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不想再花家里的钱了。
那时我已经二十多岁,家中的兄弟姐妹早已开始打工赚钱,全家人赚的钱大部分都用来供我读大学,我实在不想再徒增他们的负担,所以我在毕业后直接选择了工作。我从未后悔过自己的选择,哪怕我未曾继续深造,但我依然过着喜欢的生活,如今我的生活条件已经超过了父母和兄弟姐妹,那么该轮到我来庇护他们了。
古人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经历过贫穷的人可以适应任何形态的生活,因为吃过苦,所以不再害怕未知的苦。开始工作之后,我有了积蓄,生活质量也得到了提升,但面对生活中的苦我从来没有怕过,因为我知道再坏都坏不过以前,再穷也穷不过曾经。
贾樟柯在回忆童年的时候,说起他的奶妈,奶妈靠在长途汽车站卖茶水养活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他说:“将来会怎么样,我从来没有恐慌过,像我奶妈那样摆一个茶水摊,她可以养一个家,我不可以养我自己吗?我觉得没有什么生活是不可以过的,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去冒险的,因为在我们这样人的词典里,没有失败。”这大概是贫穷教会人们的事,它教人乐观、豁达、积极向上,它使人们不再害怕吃苦,不再为将来担惊受怕。
国外有位研究发展的学者说:“贫穷是一种生活方式。穷人不单是缺钱,你给他钱他也富不起来,他的主要问题是陷到了一种穷活法里去了。”这种说法虽然有点偏颇,但也有一定的道理,经历过贫穷的人哪怕在变富之后依然会有些无法改变的习惯。我在读书的时候,对于任何无用的东西从来不舍得扔,不用的废纸和纸壳都要在周末的时候背回家交给妈妈卖钱,从很小就养成了勤俭节约的习惯。
如今,我不再贫穷,也不再缺钱,但我依然会将所有的纸壳攒起来一起卖掉,对于拥有的东西,哪怕毫无用处也不舍得扔掉。如今,哪怕我有钱,也不舍得铺张浪费,对于一些贵重的东西依然舍不得买,只要能够满足生活所需,绝不花费任何一分冤枉钱。这也是贫穷让我形成的习惯,我曾经那么缺钱,知道钱的来之不易,所以我更加在意每一分钱的去处。
富兰克林说:“贫穷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以为命中注定贫穷或一定老死于贫穷的思想。”我从来不觉得贫穷是一件坏事,我甚至感谢小时候的贫穷,它的确教会了我很多事,但是,若一味地沉浸在贫穷中不思进取,便不是一件好事。如今,贫穷已经不再是大部分人的困扰,在富足的生活环境中,每个人更不可忘本,更要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