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地时间7月9日上午5时55分,载有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遗体的灵车,从奈良县立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开出,前往安倍位于东京的家中,车程约为7个小时。据NHK报道,这样的安排是遵从了安倍夫人安倍昭惠的意愿。按计划,安倍的葬礼将在7月12日举行。
安倍被枪击后被送往医院的电视画面。图片来源:网络视频截屏一天前,安倍晋三在奈良参与自民党选举活动时遭枪击,当天下午因失血过多去世,享年67岁。
安倍是日本现代内阁制度形成以来在任最久的首相,也是本世纪以来日本最重要的政治人物之一。安倍遇刺身亡,震惊日本及世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8日两次发表全国讲话,强烈谴责袭击事件,日本朝野各界亦展现出空前的团结。在海外,美国白宫降半旗,印度总理宣布7月9日为“全国哀悼日”,俄罗斯总统普京也向安倍家属致信慰问,称安倍为“杰出的政治家”。
据央视新闻最新的报道,国家主席习近平7月9日就日本前首相安倍晋三逝世向日本首相岸田文雄致唁电。
并非“刺杀政治”重现
在日本媒体公布枪击安倍的嫌疑人山上彻也的“前海上自卫队自卫官”身份后,舆论一度将本案与日本历史上多由极右翼军国主义分子发起的政治刺杀行动联系在一起。
1921年,主张和平外交的首相原敬在东京火车站被一名满铁职工用匕首刺死,成为第一位在任时遇刺身亡的首相。在他之前,曾任日本首相的伊藤博文于1909年被朝鲜爱国主义者刺杀。此后,日本首相滨口幸雄、犬养毅先后遭右翼分子暗杀。1936年的“二·二六事件”中,兵变军人杀害了前首相斋藤实和高桥是清。这也是日本历史上最后一次有首相级人物遇刺身亡——直到2022年7月8日。
山上彻也遭警方逮捕后供述称,自己开枪并非出于对安倍晋三政治思想的怨恨,而是“就是为了想杀他”。他还宣称,刺杀安倍是因为认为安倍和某个宗教组织有关,而该宗教组织“毁了”山上的家庭。美国智库史汀生中心高级研究员兼东亚中心主任辰巳由纪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表示,她更愿意将嫌疑人称为“心怀不满的国民”。她强调,本案嫌疑人似乎和日本极右翼、极左翼政治团体都没有明确的关系。
奈良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医生介绍安倍送到医院后的情况。图片来源:网络视频截屏哥伦比亚大学国际政治助理教授佐佐木文子则强调,该刺杀行动不符合最近半个世纪以来日本极左翼和极右翼的行事风格。一方面,冷战结束后,日本已很少有活跃的极左翼团体;另一方面,极右翼团体在上世纪70年代之后的政治刺杀多被认为有“政治作秀”嫌疑,很少真的造成政客身亡,且此类行动在最近十多年亦已罕见。
“而且,我不认为有右翼极端分子会对安倍使用这种手段。安倍本人就是右翼,所以右翼极端分子不必‘做太多’,因为安倍的执政很大程度上反映了他们的意愿。”佐佐木文子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而综合目前的信息分析,虽然安倍是政治家,但尚不能将本次事件视为“政治刺杀”,更不能说日本已经存在刺杀活动加剧的“系统性风险”。不过,辰巳由纪指出,不论本案最终如何定性,都会引发对政治领导人安保问题的质疑。
在早先的采访中,英国杜伦大学日本问题专家布伦森亦表示,现任首相岸田文雄必须面临抉择:是为安全考虑暂时推迟7月10日的参议院选举,还是“通过选举证明其不退缩的姿态”。7月8日晚,岸田文雄已经表态:目前不会推迟这场全国性选举。不过,包括岸田文雄本人在内的多数政要暂停了街头竞选活动。但立宪民主党等少数政党仍坚持上街拜票,表示“不畏恐怖”。
后安倍时代:更团结,还是更分裂?
“无论如何,安倍是非常有争议的人物,在日本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佐佐木文子说。然而,在安倍去世后,无论是在自民党内长期和安倍政见不同、被视为安倍竞争对手的现任首相岸田文雄,还是一直对安倍政权持批评立场的左翼社民党、日本共产党领导人,均对安倍的去世深表哀悼,对刺杀行动表示强烈谴责。
一些分析认为,这样的“团结”景象缘于安倍因刺杀这种“恐怖活动”而离世,并不代表对安倍的认同,“后安倍”时代的日本政治生态将进一步分裂;但也有声音担忧,刺杀行动或将安倍在日本政治生活中的形象“英雄化”,令他的右翼“遗产”得以主导政治走向。
对此,佐佐木文子指出,在安倍遇刺之前,自民党的政治决策就一直受制于力量最大的安倍派,岸田文雄也是在安倍派的支持下才当选总裁,因而“尽管岸田文雄是自民党‘鸽派’代表,而安倍则是‘鹰派’领袖,但岸田文雄的执政必须反映安倍的理念”。
不过,在安倍去世后,自民党安倍派失去了最有影响力的领导者,现有重要人物的政治影响力都不及岸田文雄及原干事长二阶俊博等人,安倍培养的“年轻一代”高市早苗更远逊于河野太郎等其他派系中坚力量。安倍派是否会就此分裂?岸田文雄是否将成为自民党的最重要领导者?佐佐木文子表示,这将取决于岸田文雄接下来的具体行动:他很可能在短期内延续安倍的理念,显得更尊重安倍的意愿,但长期则可能做更多“自己真正想做”的决策。问题在于转变的时间与时机。
有分析指出,如果“长期执政”的自民党真的因安倍遇刺而进入“后安倍时代”,则日本社会将面临双重变化。一方面,因为安倍执政时期加剧了日本社会的分裂和极化、安倍的右翼支持者将其反对者视为“不爱国”;如果“后安倍时代”的领导者能缓解社会撕裂,日本社会将变得更加团结。
但另一方面,安倍最主要的遗产之一是“让日本看起来更强大”,因为他终结了首相年年变更、让日本政治显得不可靠的时代。如果安倍派遭受重创最终导致自民党和日本政坛不稳定,则日本仍可能回到首相频繁更替的混乱时期。
辰巳由纪表示,对于安倍离世对日本政治、社会造成的广泛冲击,当下还很难做出准确判断,但可以确定的是,不安是暂时性的,日本人总体上“其实很冷静”。
岸田文雄的中美新平衡
除了对内政的冲击,安倍晋三留给日本的最重要“遗产”是外交和安全战略。一些分析担忧,虽然安倍在其任内奉行了右翼与“实用主义”兼备的外交政策,也曾为缓和、发展中日关系做出积极贡献,但安倍的去世或造成日本右翼政客得到大量“同情票”,从而对“修宪”等敏感问题及中日、日韩关系造成负面影响。
不过,在安倍遇刺前,自民党本就在参议院选举三分之二的选区保持领先。而这一事件对其他更远期的选举能否产生影响,则与未来一段时间的国际及国内局势变化有关,尚难判断。
庆应义塾大学国际政治教授、安倍晋三执政时期任国家安全保障会议顾问委员细谷雄一对《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安倍在外交、安全领域真正最重要的“遗产”,是“全面、综合的对外关系愿景”。在安倍之前,日本的外交政策只是“双边关系的拼凑”,外务省各部门独立于其他部门而运作,专注于优化某一个重要双边关系发展,而首相的作用主要是居间协调这些部门的矛盾和冲突。
直到安倍执政时期,“以全球视角进行外交”的理念才得以落实。在此背景下,安倍以“全球化捍卫者”的形象出现在国际舞台上,在任内累计出访170余次,足迹遍布80多个国家,数据上是日本历史上出访国家数量第二多的首相小泉纯一郎的两倍。在美国“退群”的背景下,安倍继续推动《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的实现,并与美国、欧盟推进自由贸易。佐佐木文子形容道,这些举措“把日本带回了世界政治的中心”。
但与此同时,安倍以“积极为和平做贡献”的旗号,几次尝试突破“和平宪法”对集体自卫权的限制,并通过多次单独立法,为日本部分参与“集体安全”活动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针对安倍的右翼外交和安全“遗产”,作为“资深外交家”的岸田文雄可能在远期采取越来越多和安倍不同的“鸽派”举措。但在整体战略上,“全球视野”不会发生变化。而“鸽派”与“全球视野”的结合,可能意味着岸田文雄有机会在中美之间寻求到更好的平衡,促进中日关系的良性发展。
“安倍执政时的想法是:日本如何能在中美的大国竞争中最好地生存?但这是一个错误的问题。”细谷雄一指出,“美国是日本的盟友,中国是日本最大的贸易伙伴,日本需要的是一个可以让中美共存的国际秩序,日本应主动推动形成这样的秩序,而不是被动应对大国竞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