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习历史不仅有利于拓宽知识面，还有利于陶冶性情。理解历史，需要摒弃阴谋论，设身处地的用古人的思维方式，注重论证。比如端午节，永远不能说是快乐的。是典型的无出处的“互联网史学”。如何学习历史？学历史有什么用？有哪些有趣的历史故事？
出品:格致话语论坛
以下为陕西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于赓哲演讲实录:
大家好，我是历史学家于赓哲。我今天分享的话题是用眼睛理解古人——我们看待历史的方式。
我选择这个题目是因为，首先，我从事历史研究。第二，我也是哔哩哔哩的UPP车主，长期沉浸在互联网中，所以对现在的一些网友关于历史的知识颇有感触，想谈谈自己的感受。希望能帮你建立一种看待历史的方式，传达一种历史学家的眼光。
历史:总结过去，展望未来
首先，什么是历史？我相信对于很多非历史专业的人来说，对历史的思考可能是中学老师强迫我们记忆的时间、地点、人物，或者他们认为历史是茶余饭后的谈资，或者是他们崇拜的某个历史人物的信息。
虽然历史的定义有很多，但在我看来，历史是对人类发展规律的报道。这是它的主要特性之一。它总结了人类的过去，展示了人类的未来。
那么，历史有什么用呢？坦白说，如果是讲经济效益的话，连一分钱的直接经济效益都产生不了，但是对我们国家、民族、个人的作用是很大的。
中国经济快速发展了几十年，我们从温饱阶段进入了小康阶段，开始有了更高的精神追求。这样的话，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是我们现在应该关注的话题。
学历史真的很好。历史可以帮助我们养成冷静的气质。什么叫冷静？在我们的历史学家看来，天底下没有什么新鲜事。如果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会觉得是历史上的什么东西换了壳。
甚至网上时不时会出现一种说法:人文没用，历史没用，文科生智商很低。每次这种言论一出，就有人问我“余老师，你要反驳吗？”我觉得没必要反驳。为什么？原因很简单。这是观察历史的宝贵机会，是未来研究21世纪人类认识史的宝贵史料，也是未来历史研究的对象。我们应该好好收集他们的意见。正如很多商业合同末尾所述，最终解释权归我公司所有。
在我看来，学点历史对拓宽知识面，陶冶性情是有好处的。那么作为一个历史学家，我看待历史的方式是什么？
首先，设身处地。第二，注重实证。历史是以实证主义为基础的。第三，问出处。面对纷繁复杂的网上说法，如果怀疑这种说法，应该问哪一点？我的建议是问源，这是永不失效的法宝。第四，我们必须放弃阴谋论。
用古人的思维模式理解历史。
说到设身处地，我就从这段墓志铭开始。
这个墓志铭很有意思。是陕西出土的唐代女子沈夫人的墓志铭。沈夫人的事迹并无特别之处，正史也无传记。但是沈夫人很有意思，她的墓志铭有一个奇特之处。这应该是她儿子做的墓志铭，特别强调“夫人遗志，不合葬”。她丈夫死得比她早，但她死的时候，她下令不要和他葬在一起。
这篇墓志铭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很多人转发。他们解读的意思是:沈太太的丈夫一定是渣男人。沈太太这辈子受够了丈夫，死后再也不会和他在一起了。这符合现代价值观和现代人对渣男的指责。
不过话说回来，作为历史学家，我不认为他们设身处地。沈夫人和丈夫的关系到底好不好，我们真的不能拿墓志铭当证据。为什么？因为看了很多墓志铭，我们会发现唐代很多女性在去世的时候都有这样的要求，要么不与丈夫合葬，要么将尸体火化。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佛教徒。换句话说，死后不合葬是佛教的要求。因此，这些妇女正在实践一个佛教戒律。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无法判断沈夫人的丈夫是不是，至少不能用墓志铭作为证据。这是我们从现代角度对历史的误解。
史学界有句名言:一个人在写作之前，应该对古代的理论有所同情。这句名言出自陈寅恪先生，他在评论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时说的。同情理解就是设身处地。想要了解历史，就要按照古人的思维模式去了解。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朋友们，请想一想。要读多少书才能知道古人有什么样的思维？你要沉浸在史书中多久才能理解古人的思维模式？
看待历史超越古人的认知水平。
更重要的是，我想强调的是，设身处地，并不意味着我们把自己降低到和古人一样的认知水平去看待这个世界。我用自己的一个故事来进一步说明。大概20年前，我和同伴去秦岭爬太白山。秦岭是中国南北的地理分界线，太白山是其主峰，海拔约3700米。
当时我第一次坐缆车到半山腰，缆车海拔2400米左右。下了缆车后，我爬了上去。结果没多久我就爬上了。当我到达大约2800到3000米的高度时，我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不舒服的感觉。第一，心跳加快；第二，太弱了。我脑子很清楚，知道自己应该往前走，但是腿动不了，耳朵嗡嗡响。
我公司也有一个老师和我有一样的症状。后来我们两个决定一起回去，再也爬不上去了。结果到了缆车站，这些症状都消失了。
随着知识的增长，我花了大约一两年的时间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高山反应的底线是2700米，所以高山反应应该是我赢了。
这促进了我自己的历史研究，我突然想到了历史上一场著名的战役——唐朝薛的大飞川之战。他率领十万大军在青藏高原与吐蕃作战，全军覆没。这场战斗有一个奇怪的地方。起初，薛非常勇敢，但在战斗当中，他突然变得非常消极。当时他的军队分为两部分，自己的先锋部队和后面的辎重部队。他的辎重部队被吐蕃围困。一般这种情况下，如果辎重部队全军覆没，战斗肯定会失败，要进行救援，辎重部队在他们的可视距离内。但是，薛和他的前锋部队没有动。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被审查官弹劾了。当时唐高宗说:“云卿有人在乌海城门拒贼，结果大败。只有我讨厌的人听说过。”
这里有个问题。薛为什么不动呢？他自己也解释不清楚。现在我意识到他可能有高原反应。后来我查了一下，大飞川战役战场海拔大概是3600米，这是一个原因。薛也犯了一个错误。他带领的部队来自大陆。一上青藏高原就去了sturm und drang，根本没有休息的时间。这也是去高原的大忌。两个错误他都犯了。
然后我查了一下其他的史料，突然意识到唐朝和吐蕃长期战争的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那就是山反应。这也决定了为什么唐初与吐蕃的边界是沿着中国的自然地理分界线分布的。
《历史研究》2004年第5期
有句话叫“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有时候，自己去感受，会有别样的收获。最后我基于这个认知写了一篇论文，叫《疾病与唐蕃战争》，最后发表在中国史学最权威的期刊《历史研究》上。
刚才我说要用现代的眼光去理解古人，用同情的眼光去看待他们。我们可以用现代的眼光看到古人没有意识到的问题，但不能总是用现代的眼光看待古人。
与古人相比，我们最自豪的是我们的科技水平。大家都觉得就算你现在初中毕业，也能和国子监所有博士一较高下。会有这样的感觉。
我们不能总是站在现代人的角度傲慢地看待古人。科技方面，人类科技发展史是树形的，不是单线的。有一个从低到高的总趋势，但不能用线性的发展观来看待，因为它有很多分支和分支，有些可以茁壮成长，有些在成长过程中就消失了。人类科技的发展方向是什么？这是多种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定不能总是用现代人的眼光看待古代，不能认为条件具备了就应该有某种发明。
比如我曾经参加过一个网上的讨论。哥伦布和达·伽马舰队的水手都感染了坏血病。为什么郑和船队没有被坏血病入侵？坏血病是缺乏维生素c，有人骄傲地说我们中国人很聪明，因为我们发明了豆芽，补充了维生素c。
这里有个问题:没有史料证明这一点。从历史的角度来看，没有史料证明的事情是不能肯定的。但有人会说:“余老师你看，郑和是中国人，中国人会发豆芽，所以有可能。”但有时候在我们看来，“有可能”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
比如中国自古就有钢，有水，有煤。为什么中国人没有发明蒸汽机？西方还有硫磺、硝石、木炭。他们为什么不发明黑火药？所以，不要用“可能”来代替存在和不存在。人类科技的发展是树状的，有无数种可能。可能受技术本身或社会的因素影响。
警惕那些互联网虚构的史学。
你知道，历史很复杂。所以，面对纷繁复杂的网上说法，当你对某个说法有疑问时，要直击其要害:问出处。
网上有很多关于历史的说法，要么不靠谱，要么断章取义，更有甚者直接篡改史料。
今天刚看到一条信息。一位历史迷为了保护自己的偶像，特意用PS技术加工了一本“宋版书”来佐证自己的观点。他把对自己观点不利的词挖出来，填了一个新词。连这样的烂战术都存在，所以当你对某件事有疑问的时候，首先要问清楚对方结论的来源。
历史是一门以史料为基础的学科。第一个问题是有没有史料，如果有，是否可靠。因此，历史研究的第一步是对史料进行批判。
历史最初是纯文学的考证，后来有了二重证据法和三重证据法。双重证据法是指如果传世文献和出土文物的结合能证明同一件事，那么它就是真的。
三重证据法是在二重证据法的基础上，加上人类学的调查报告或田野调查报告。反正来源永远是我们要问的第一个问题。
现在网上有很多歪门邪道的科普，最大的问题就是来源不靠谱。比如有一个很有名的网络虚构史学，没有出处，叫做“妓女不等于妓女，青楼不等于妓院”。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吗？
上图列举了李世石的例子，意思是反正李世石不会和你在一起，因为她不是你理解的妓女，等等。这种说法简直深入人心。但我想告诉你，在绝大多数的中国历史上，根本不存在这种现象。妓女是妓女，青楼是妓院。
那么，有没有卖艺不卖身的妓女呢？事实上，的确如此。时间很短，就是清朝出现的清朝人。我专门写了一篇文章，发表在《复旦国际关系评论》上。我觉得这是生病的结果。有兴趣可以看看我最近出版的《疾病如何改变我们的历史》一书，里面有专门的论述。
我的观点是:梅毒在明末传入中国，造成男人对妓院的恐惧，进而催生了一种妓女，但只是短暂的。我在那篇文章里做了考证。女字旁的“妓”字等于单立人旁的“妓”字，青楼等于青楼，单立人旁的“鼓吹”字等于“妓”字。
没有受过历史训练的人有一个特点。他们想破译一些不同古代文字的密码。只要偏旁稍有不同，就会分析:这里面一定有玄机。对他们来说，不知道古人用的字是很随意的，比如通用字、常用字、异体字。所以，我们不必在偏旁写这么大的文章。
端午节刚过，最近五六年，诞生了一句话:端午节不能说是快乐的，只能说是健康的。这又是一个典型的无出处的互联网史学。
在这里，我引用了微信官方账号的一篇文章，说非遗专家杨光宇教授不能说“端午节快乐”，因为端午节是一个悲伤的日子。这一天，伍子胥、曹娥、屈原都投江自尽了，所以这一天只能说是健康的，不能说是快乐的。这里用的词原来是识字，意思是我们这些平时说幸福的人都是文盲。
通过考证，我发现这是两个典型的没有出处的。第一，没有史料来源。第二，领导没有来源。首先是史料。想在史书里找“端午节”这样的许愿词，根本找不到。相反，我们可以找到无数快乐的端午节。
比如唐玄宗的《端午三宴》一书说:“叹节气之循环，君臣之美会相享。”是“了”字。还有敦煌出土的《迎龙舟节》文书，上面写着:“节日快乐，端午节快乐，幸福不断。”这是一个书器，就是教人写信的模板，证明这是一个常用的格式。这些史书中关于端午节的用词，不是“喜”，就是“喜”。为什么我们不说快乐呢？
还有一点，如果你搜索微信官方账号文章中提到的非遗专家杨光宇，你会发现这个人物并不存在。网上有几个同名同姓的人，但他们的专业和事迹完全没有关系。然后，搜索“杨光宇，非遗专家”，你会发现，这位教授一生没做过别的，和端午节过不去。可见这也是一个虚构的人物。
所以，以后请大胆说一句端午节快乐！相信杨教授绝不会来找你的麻烦。
用可证伪性这个武器抛弃阴谋论。
下面我要讲的是不可证伪和阴谋论。阴谋论由来已久，从古至今从未间断。阴谋论者总是认为有一只黑手在操纵历史，有一个庞大的集团甚至一个超人在控制整个地球，我们的一切行动都是事先设计好的。但是，阴谋论永远代替不了正确的历史观。
阴谋论的另一个特点是看起来逻辑一致，滴水不漏。问题是它倾向于用一种无法证实的模式来混淆核心证据。
比如一个在中国流传了两千年的阴谋论——储招。储藏方法是拿一个器皿装几百只毒虫，盖上盖子，让它们互相吞食。最后谁能活下来，谁就是最厉害的毒虫。然后施巫术，通过饮食进入人的肠胃，就像孙武空钻进了铁扇公主的肚子，杀人不见影。
“蓄法”一词最初诞生于中原，一直延续至今，成为西南少数民族的专利。甚至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人也相信它，所以它仍然流行。
邓启耀先生写的《中国巫术调查》中描述了一个有趣的现象:如果你问那些人巫师是怎么做的，他们会说得很清楚。然后问他们有没有亲眼见过虫子是怎么做到的。统一的回答是“做这种事情，我可以给你看吗？”这叫不可证伪。
可证伪性的概念来源于自然科学，同样适用于人文学科。声明必须留有造假的通道。能证伪的不一定是伪理论，不能证伪的一定有问题。阴谋论最大的问题是在核心证据上永远无法证伪。因此，抛弃阴谋论是我们塑造历史观的重要途径。
培养历史思维方式
拍脑袋的问题是坏问题，看书看到的问题是好问题。很多人在看历史的时候预设立场，有了立场之后就去找史料来支持自己的观点。当面对对自己不利的史料时，他们选择无视，或者歪曲理解甚至攻击。所以要无欲无求的看史书，这样看到的问题才是好问题。
什么是好问题？第一，问题确实存在。第二，有史料支撑，能研究是个好问题。那些拍脑袋的问题预设立场，假设性的问题往往说不下去。
每个人都应该明白，要让我们的眼睛和手比我们的嘴更快，我们首先应该阅读和搜索书籍，而不是表达我们的观点。我们要学会读书，学会搜索各种参考书。掌握真正的学术网站的用法也很重要。我们要掌握哪些网站是学术网站，千万不要问“知网是什么”这个永恒的问题
用眼睛理解古人，用现代的头脑解释。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历史可以培养开放、包容、平和、有效的思维方式。开放就是历史上没有什么问题是不能讨论的。千百年来，人类只有通过不断的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才能取得进步。宽容就是要以平和的心态对待各种不同的说法，只要这种说法是建立在实证主义基础上的。也要培养平和的心态，心平气和。以开放、包容、平和的心态，我们看待历史的思维模式终将有效。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我没有完全做到，还鼓励了你。我今天的演讲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格致论道，原名“自我格致论道”，是中国科学院发起的一个科学文化论坛。由中国科学院计算机网络信息中心和科学传播局联合主办，中国科普博览会承办。致力于超凡思想的跨界传播，旨在以“实事求是”的精神探索科技、教育、生活、未来的发展。获取更多信息。本文出品于微信官方账号，讨论道教的论坛。转载请注明出处微信官方账号，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