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创始人响马把成立两年的西祠胡同卖给艺龙。当时,坊间传闻收购价是现金加股权200万元。五年后,西祠胡同再度易主,艺龙把它转手江苏紫金汇文传媒投资有限公司,价格是7650万元。今年,它在江苏产权交易所拍卖,挂牌价是1元。
西祠胡同承载了众多70后、80后的青春记忆。西祠原总经理刘辉,“当下,和西祠气质最像的是B站。”
西祠胡同1998年成立,是互联网1.0时代的顶流。网友记忆被再度唤醒。他们或许已记不得用户ID和密码,但不会忘记“斑竹”“板斧”和“胡同大妈”。“无为而治”是站方奉守的原则,网友们在这里“自由开版、自主管理”,灌水盖楼,喋喋不休。
它顺其自然形成自己独特生态。一条狭长的胡同,每一户都住着相同爱好聚集在一起的人。互联网浪潮起起落落,西祠胡同最终成为被拍落的那朵浪花。没抓住新用户,遗失了老用户,当西祠胡同无法避免地走向消亡,记忆还留下什么?
“胡同口”的记忆
“呵呵,那谁,别瞧了,这儿就是西祠胡同……”
老网友对西祠胡同首页的这段话不陌生,“呵呵”在那时只是一种纯纯的笑。点开网站,一只卡通熊猫稳居C位,嘴巴微张,圆滚滚的眼睛半睁半闭,举着两只爪子,尽显憨态。
更早时候,西祠胡同的网页更为朴素,还没有这些“花里胡哨”的元素。1998年,互联网还处萌芽发展阶段,西祠胡同只有聊天室功能,但很快在南京火了。李骏听好友说“有一个聊天室能好多人一起聊天,挺有意思”,他在网吧第一次登录上西祠胡同的网站。
李骏感慨,早期聊天室是大家谈天说地的地方。你一言,我一语,带有娱乐八卦性质的吹牛最常见。
如果正在聊天的网友突然不回复了,那你可以“叫魂”。1999年西祠胡同上线的聊天室“叫魂”功能,类似于现在的@好友。这段时间,西祠胡同也迎来了讨论版疯长,从最初几千个突飞猛进增加到十几万个。
西祠胡同成为了一条由拥有不同兴趣的各种各样的人组成的胡同,街道窄窄的,紧密却又疏离。在胡同里左拐右绕,有的版冷清、有的版热闹,但每个人都可以在这里找到归属。
吃货们最爱逛“e美食”;人称“包版”的“包藏货新”聚集了一群爱打听八卦的网友;在“流水的西祠讨论版,铁打的婚后空间”里吐槽婚后生活的鸡零狗碎;本是为了转让闲置“败家MM集中营”成了大家团购分赃的大本营;“后窗看电影”聚集了大批热爱电影的文艺青年;“记者的家”是诸多媒体人的聚集地。
胡同自然而然形成了独特的“胡同黑话”和“游戏规则”。“炒版”“拍砖”“灌水”是西祠胡同网友心照不宣的“黑话”,版主被称为“斑竹”,副手被称为“板斧”,“版委会”则是斑竹和板斧们沟通交流的专区,站方ID是带点亲切意味的“胡同大妈”。
西祠胡同将网友分成了匆匆过客、普通网友、注册网友和真实网友,想成为最高级的“真实网友”,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参与版面讨论。
“上午十点前,下午五点后,晚上八点后。”李骏定时登录,那时的网速很慢,但大家打字速度很快,“高热贴子能刷好几十页”。
当讨论版越来越成熟时,“胡同口”出现了。“胡同口”就是网站首页,网友发帖内容能出现在“胡同口”,算得上是件光荣的事。想要上“胡同口”,先得受到斑竹青睐和推荐。
在西祠胡同,斑竹是“一家之主”,责任也重。作家阿子曾在文章写到,斑竹在“大家吵成一团的时候,要出来调停,一言不发就删帖是无法服众的”,斑竹风格直接影响版内气氛。
西祠胡同自有一套“游戏规则”,但却很难形容它拥有一种什么样的气质。
有人说它是“生活指南”,小到吃喝玩乐,大到结婚生子,你想要的信息应有尽有;有人说它是精神家园,说不完的心事、讲不完的情绪,一股脑儿地都倾泄在上面,某一刻看到和自己想法相似的观点还会产生莫名的喜悦。这样看似割裂,却有隐秘的联结,由一条长长的胡同串起来。
西祠胡同有热热闹闹的大版,也有圈地自萌的小版。人们在这里走街串巷,欣赏不同的存在,但也一定会有一个自己最熟悉最喜爱的版面。每个人都有对西祠胡同的独家记忆。
“上网越久越真实”
“上网越久越真实”是创始人响马在西祠胡同的签名,也是西祠胡同的站方口号。不论是站方还是网友,似乎都在践行这句口号,当时“社恐”还是个很遥远的词。
自1998年创建以来,西祠胡同共举办过五次网友斑竹颁奖大会。2012年站方举办的颁奖大会,是“南京娱乐圈”斑竹胡翊记忆中最盛大的一次。
在南京碧桂园凤凰城地大酒店,站方给所有到场的版友发了一件白色连帽卫衣,卫衣左上角印着“西祠胡同”和代表它的logo。当晚所有到场版友都穿着这件白色卫衣坐在会场,胡翊形容那是一场“白衣盛会”。
晚会结束后,版友们有的回房间休息,有的相约一起去泡温泉,也有版友意犹未尽,拉着时任西祠胡同总经理的刘辉唠家常。
版友还自发组织数不胜数的线下版聚,网络与现实的距离,只差一场说来就来的聚会。
佳能粉的李骏最常逛“佳能L头毒乐部”,这里聚集了一批佳能相机的摄影爱好者。李骏已经忘了第一场约拍是什么时候,当天气好时、周末空闲,版里十几二十个人提前约好,大家一起去往鸡鸣寺、玄武湖、或者是紫金山拍照。不光拍风景,“总有一些版友认识的朋友多,可以带着模特圈的朋友来”。拍完了再一起去吃个饭,大家以网名称呼彼此。
“后窗看电影”聚集了大批热爱电影的文艺青年。各地网友常常以此为根据地,组织线下观影聚餐活动。北京人张立宪是当中最活跃的几个人之一。他绰号“老六”,喜欢组织网友“奔现”。参与者大多是北漂文艺青年,饭局人数多的时候有五六十人。
随着队伍慢慢扩大,他从后窗看电影中脱离出来,建了个版叫“饭局通知”。在一次采访中,张立宪提到了西祠胡同最初的氛围。“在没有网络之前,你的生活被‘三同’所占据,同学、同乡、同事,这个人你再不喜欢,你也得跟他交往。有了网络之后,你忽然可以找到一个远隔十万八千里但和你特别默契的人,恨不得拥抱在一起。”
西祠胡同也在无意中促成了一段段情缘。胡翊的妻子便是在西祠胡同关注到他。2004年夏天的一个晚上,在珠江路88号新世界中心40楼的半打酒吧,两人第一次相见,胡翊还记得那天那个女孩穿着黑色圆领的裙子,脸圆圆的,“有点儿一见钟情的感觉”。
一次次线下聚会似乎无限拉近了现实距离,有人彻底冲破了网络的隔膜,也有人小心翼翼保持着微妙的距离。西祠胡同网友线下见面时往往会称呼彼此的网名,除了更容易被认出,这还成为他们保护现实生活的一层盔甲。
打不开的青春册
胡翊这批老用户一直没有离开过西祠胡同,但西祠胡同数次改版导致数据遗失,最终促使他们离开。
2021年9月18日,西祠胡同站方发布维护公告,从当天起暂停发帖跟帖。在那之后,胡翊再也没等来网页开放的消息。
八个月前,西祠胡同站方还举办了版友颁奖大会。2019年的1月19日。在南京玄武湖边的一个酒店,西祠胡同的老网友齐聚一堂。谁也未曾料到,这也是西祠胡同的最后一次大会。
“距离上一次颁奖大会已经过去五年,现场大概到了两百人左右。”一切仿佛还在昨天,胡翊回忆,大厅内悬挂着的六只欧式水晶吊灯散发出金黄色的光,四周的白炽灯使得整个大厅亮堂起来,大家围坐在圆桌跟前,桌上摆着橙汁、雪碧、可乐,还有香蕉和糖果。摄影师架着摄影机站在大厅中间纪录这场晚会。
这届颁奖大会给所有到场的网友以及工作人员颁发了“西祠守望奖”,还有一封手写的感谢信递到了到场的版友手上。
西祠站方在颁奖大会上说,“明年我们的大会还要办得更多,让参与的人数更多。”移动互联网风生水起,西祠胡同却没跟上快车。而时隔五年的晚会、站方的豪言壮语,“大家都认为西祠是不是要重振雄风了。”
同年秋天,西祠胡同又一次改版,大家只能看到2018年10月之后发布的帖子。不满情绪达到顶峰,很多铁杆网友离开,但胡翊还在等待,直到西祠胡同1元拍卖的消息传来。
“西祠就是一本青春册,现在已经打不开了。”胡翊终于意识到,西祠胡同可能真的要逝去了。
西祠胡同终究是逐渐被淡忘,人们寄存在它身上的想象也一点点落空。胡翊至今保留着那件印有“西祠胡同”标志的白色卫衣;一本西祠白皮书——记录了至2013年以来西祠胡同的历史,以及每一次聚会的照片。
没抓住新用户,更遗失了老用户。在西祠胡同原住民的微信群,大家惋惜西祠胡同的命运。有人开玩笑,“响马啊,把西祠胡同接手买回来吧。钱要是不够我们大家给你凑凑。”
△图源:响马的朋友圈截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