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解释精神变态的治疗师是菲利普·皮奈尔,他是19世纪初的一位法国精神病学家。他用“无谵妄精神错乱”这个词来描述一种行为模式,这种行为模式的特点是没有悔恨,也没有任何克制。他认为这种模式不同于通常的“恶行”。
人们认为皮内尔的情况在道德上是好是坏,但其他作者认为这些病人是“道德败坏”和邪恶的化身。于是,一场跨越几代人的争论开始了。有人认为精神病患者是“疯子”,有人认为他们是“坏人”,甚至是恶魔。这两种观点是平等的。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得这场辩论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紧迫——人们需要的不仅仅是猜测。首先,士兵入伍时,迫切需要确定和诊断哪些人会违反甚至破坏军队严格的管理制度,如果可能就进行治疗。同时,这个问题引起了公众的广泛关注。
然而,随着纳粹铁蹄的大范围破坏和惨无人道的种族灭绝计划的揭露,一个更加不祥的问题出现了。是什么原因导致了这种行为模式的形成?一些个人——甚至是控制国家权力的人——如何以及为什么会偏离一些规则?而我们大多数人都接受了这些规则来约束自己本能的冲动和想法。
许多作家都接受了这一挑战,其中哈维·克莱利的影响最大。在1941年首次出版的经典著作《理性的面具》中,克莱利呼吁人们关注一个他认为很可怕却被大众忽视的社会问题。他对自己的病人进行了戏剧性的描述,并为普通大众提供了关于精神变态的第一手详细资料。例如,在书中,他披露了关于格雷戈里的案例笔记,格雷戈里是一个有着一长串逮捕记录的年轻人。如果不是枪坏了,他会杀了他的母亲。
“头脑聪明灵活”、“谈吐幽默”、“魅力非凡”等词汇不时出现在克拉克利的案件记录中。他指出,被拘留或监禁的精神病患者会用他高超的社交技巧说服法官,他真的应该被送进精神病院。一旦进了医院,他就会被百般排斥——因为他太有破坏性——很快他就会用自己的“天赋”离开那里。在他生动的临床描述中,Kleckley还不时写下自己对精神病患者行为背后意义的思考。
心理变态者对所谓个人价值观的基本事实和概念一无所知,他们根本无法理解这样的东西。他不可能对严肃的文学或艺术作品中表现的人性的痛苦、快乐或斗争有哪怕是最轻微的兴趣。现实生活中,他也不在乎这些。他对美丑只有一些非常肤浅的感觉,而善、恶、爱、恐惧、幽默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实际意义,也根本打动不了他。
除此之外,他还缺乏识别他人情绪的能力。他虽然聪明,但似乎像色盲一样,对人类存在的这些方面视而不见。没有办法让他明白这一点,因为他的意识里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让他自己去感受。他可以一字不差的复述,振振有词的说自己懂,但是没有办法让他懂。其实他也不是真的懂。
《理性的面具》极大地影响了美国和加拿大的研究人员。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它为大多数关于精神变态的科学研究提供了临床指导。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类研究的目的是为了找出精神病患者“与众不同”的原因。然而,随着我们对精神病患者的行为所造成的社会损害的了解越来越多,现代研究有了更重要的目标——提出各种可靠的方法来识别这些人,从而将他们对他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项任务对公众和个人都具有重要意义。我的相关研究开始于20世纪60年代,当时我还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心理学系学习。在那里,随着我在监狱中的工作经历,我对研究精神变态越来越感兴趣,这最终成为我一生的工作。无论我在哪里,只要有机会,我都会尽力继续我自己的研究。
在监狱里开展研究工作有一个问题,就是犯人通常会对外人,尤其是学者产生怀疑和不信任。我曾经得到过一个囚犯领袖的帮助,他最终相信我的研究不会对受试者产生任何不良影响,反而有助于理解犯罪行为。这个犯人以前是个职业银行劫匪,后来成了我的代言人。他非常支持我的工作,并公开宣称他自愿参与我的研究。于是,志愿者的数量急剧增加,但数量太大,导致了下面这个问题:如何从众多志愿者中识别出“真正的”精神病患者?
20世纪60年代的心理学家和精神病学家尚未就如何识别精神变态达成一致。分类是一个主要障碍。我们试图对人进行分类,而不是苹果和橘子,我们关注的识别特征是心理现象,它巧妙地隐藏在科学探索的眼睛后面。
也许我可以用标准化的心理测试来找出那些心理变态的犯人,但这些测试大多依赖于自我报告——比如“我很容易撒谎;有点难;绝不。”我打交道的犯人都很聪明。他们善于从测试和对话中猜测精神病学家和心理学家的意图。
一般来说,他们认为自己没有理由向监狱工作人员透露任何真正有意义的事情,但为了获得假释、换工作、参加某项培训等等,有必要展示自己的最佳状态。况且他们当中的心理变态者非常善于歪曲和捏造事实来达到自己的目的。毫无疑问,印象管理是他们的强项。
因此,监狱记录中往往会详细填写犯人的性格特征,但令人尴尬和奇怪的是,这些内容与监狱中众所周知的罪犯并不相符。我想起了一份文件,心理学家用一系列的自述测试得出结论,一个无情的杀手其实是敏感、细致、关心和体谅他人的。他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温暖的拥抱所给予的心理上的平等。由于对人格评估的盲目使用,在过去无处不在的与精神变态相关的研究中,它们实际上与现实关系不大。
一名囚犯提供了一个很好的例子,说明为什么我不想依赖心理测试。我在一个研究项目中采访过他,采访中提到了心理测试的话题。他告诉我,他知道所有的心理测试,尤其是监狱心理学家最常用的自我报告测试,明尼苏达多相人格问卷,或MMPI。
后来,我发现这个人的房间里有一整套MMPI习题集、评分表、评分模板和说明书。通过使用这些材料和他的相关专业技能,他向其他囚犯提供咨询服务——当然,这是要收费的。他会根据咨询师的情况和目的来判断自己要考什么样的考试,然后教他如何答题。
“刚入狱?你应该表现得有点不知所措,也许沮丧和焦虑,但不要表现得好像心理治疗不能解决你的问题。等你假释期快到了再来找我,我们会安排如何让你表现出明显的进步。”即使没有这类“专业人士”的帮助,许多犯罪分子也能轻易伪造心理测试的结果。
一名囚犯参与了我的一个研究项目。他在狱中接受了三次MMPI测试,却得到了三份完全不同的诊断报告。每次测试的间隔时间大约是一年。第一份报告显示该男子有精神病,第二份报告显示他完全正常,第三份报告显示他有轻微的心理障碍。在我们的谈话中,他说那些心理医生和精神科医生都是“傻逼”,完全相信他说的一切。他说,他在第一次测试中伪装成精神病患者,以便被转移到精神病牢房,因为他认为那里的生活“很容易”。
当他发现他不喜欢那里时,他设法参加了另一个MMPI测试。这一次,结果显示他是正常的,于是他搬回了普通牢房。过了一会儿,他决定假装成一个焦虑抑郁的病人。结果,MMPI的测试表明他有轻微的心理问题,于是他得到了一些镇定剂,然后他把它们卖给了其他囚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监狱心理学家认为这三个测试结果都是有效的,它们都表明了囚犯所遭受的心理问题的类型和程度。